送单大闯关
- 📌 对于孙萍笔下的外卖骑手来说,他们从事的是一种过渡劳动或临时劳动;但是对于所有劳动者而言,过渡劳动中去中心化但又无比精细的数字化和平台化控制技术,正在成为工作的常态,渗透到各个行业。因此,关切他们的状态,就文献是在关切我们自己。
——刘海龙,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 ⏱ 2024-10-19 08:17:26
序二:文/邱林川*
- 📌 冠疫情以降,全球宏观经济环境充满挑战,市场缺乏有效需求,这使得过去财大气粗“烧钱”度日的平台企业也必须勒紧腰带,导致外卖员收入和劳动条件反倒更差。如何在当前语境下解决政策认知与实际运作的矛盾?中国能否摸索出适应平台科技新时代的可持续劳工发展道路?这是本书剖析中国经验带给读者的启迪,也是具有全球意义的时代挑战。
- ⏱ 2024-10-19 08:18:16
导论 建构过渡性
📌 每次想到这群人,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夏季傍晚的椋鸟,它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扎堆聚集,在城市上空飞舞盘旋,夜幕降临后却又四处散去。外卖员就如同这候鸟一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百上千万的外卖大军被集结起来,布满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背景和经历各有不同,进入外卖行业的目的也不同,一时难以被清晰描述,也无法用单一化的职业工种进行定义。可以说,这是一个处在变动中的职业。
- ⏱ 2024-10-19 08:18:29
📌 在2023年我与调研小组做的一项北京地区外卖员劳动状况的调查(N=1264)中,仅有 12.9%的外卖员表示愿意一直送外卖,而超八成的人表示自己会在两年之内换工作。在针对站点骑手的调查中,我们发现一年内站点中骑手的流转率达到七成以上,有的甚至达到九成。“干几个月就走人”成为外卖行业的常态。骑手们来去自由,彼此间并不熟悉,甚至连负责管理和联络工作的站长也难以认清自己站点的骑手。
- ⏱ 2024-10-19 08:18:50
📌 根据我的观察,骑手的流动性几乎是所有现有的零工劳动职业之最。比起家政工、快递员、网约车、主播或者线上零工,骑手的工作更加液态、更加临时、更加不确定。送外卖正在形塑一种“短命劳动”的文化,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份工作的流动速度之快,让人愈发眼花缭乱。回顾往昔,历史上似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拥有更多的零工劳动者,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的人员流动如此频繁与快速。在平台市场用工普及化的时代,越来越多的“朝不保夕者”(the precariat)被生产出来,而外卖骑手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 ⏱ 2024-10-19 08:19:07
控制之外
- 📌 换句话说,由谁来干这个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这个工作。只要能够按照要求完成劳动,无论你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五,都可以参与其中。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让资本方放松了对于劳动过程中身体的整体性控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点状连接式的远程控制。这样的管理方式形塑了低门槛的特点,也使超大规模的零工就业成为可能。
- ⏱ 2024-10-19 08:19:23
外卖:平台与骑手
📌 一个令人吃惊的数据是,过去十年间全球范围内点外卖的人口数量陡增了几十倍,甚至成百上千倍。这一数字在不同的地区变化不同。2004年,Grubhub外卖平台在美国出现,成为世界上第一家线上外卖平台。2009年,国内第一家外卖平台“饿了么”正式成立。在接下来的几年间,全球外卖平台市场遍地开花,中国、美国、巴西、印度、欧洲等国家和地区出现了大量线上点餐平台。预计到2024年,外卖市场的收入额将达到1.22万亿美元。而中国目前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外卖平台。从2015年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将外卖消费列入统计以来,中国线上订外卖的人口就增加了4倍之多(
- ⏱ 2024-10-19 08:21:39
📌 那么,外卖骑手真的可以月入过万吗?我们的调查显示,确有其事,但这样的比例并不高。在2021年我们调研小组的问卷反馈中,仅有8.85%的人表示自己每月可以拿到9000元以上的收入。其实外卖产业“先烧钱后垄断”的发展模式并不利于骑手的收入增加。相反,不少骑手都表示自己的收入呈逐年下降之势。只是,在外卖产业的后续发展中,“月入过万”确实成为平台招工的有效宣传语。直到2020年,我问一些骑手为什么进入外卖行业时,仍旧有人告诉我,因为他们听老乡说“外卖行业一个月可以拿到一万多”,虽然那时他们的月均收入仅仅能到4000元上下。对于来自广大农村的流动人口,“月入过万”构筑了他们对于外卖劳动美好的初始想象,也在无形中构筑了他们对于一个新兴产业的希冀和自我实现的目标。
- ⏱ 2024-10-19 08:22:21
我的田野
- 📌 送外卖是一项太过生动的数字劳动,每天奔跑在街头巷尾的骑手会让我产生一种数据唾手可得的乐观。可实际情况是,在街上“捕捉”骑手并不容易。他们像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鱼,极易受到惊吓。静止的时候你扑上去,他们会立马躲开或逃跑。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一道去陕西渭南调研。在一家肯德基店里,我们发现了几个正在玩手机等餐的骑手。一个同学跑上前去询问其中一个骑手是否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可能是同学说得太正式,那个骑手连连拒绝,甚至吓得跌倒在地,爬起来之后立马跑了出去。在一次次被拒绝的尝试中,我与调研小组的同学们不断地学习、摸索“打开”这群人的方式,逐渐有了经验。多次拒绝让我开始变得厚脸皮、自来熟,有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打足了鸡血的销售冠军,即便被拒绝也可以笑嘻嘻地站在那里,淡定且从容,继续等待“捕捉”下一个骑手。
- ⏱ 2024-10-19 08:23:21
细化的类别
📌 “直营”指直接受雇于外卖平台的全职劳动者。直营外卖员与用工平台签订劳动合同,享有养老保险、工伤保险等社会权益保障。这一类别多存在于2018年8月之前。
- ⏱ 2024-10-19 08:24:18
📌 “外包”又称“专送”,指受雇于劳务派遣公司的全职劳动者。外包骑手原则上需要与劳务派遣公司签订合同。但通过过去五年间的田野调查发现,有近六成骑手表示自己没有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外包骑手由站点管理,需要遵循所在劳务公司的要求,如穿外卖制服、接受排班、开早会等。
- ⏱ 2024-10-19 08:24:26
📌 “众包”指通过平台抢单、自主进行零散送单的兼职外卖员。众包外卖员以个人兼职的身份参与外卖订单配送,名义上由 App注册时所在的第三方劳务公司管理,网上签署劳务协议,不享有社会保障。众包骑手名义上受到站点和站长管理,但管理松散,可穿自己的衣服送餐。
- ⏱ 2024-10-19 08:25:00
📌 由于“跑外卖”门槛低、不拖欠工资,很多进城务工的流动人口选择“用脚投票”,投奔了外卖行业。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便出现了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现实:一方面平台给予劳动者越来越多“自由”的选择,允许他们自主选择成为兼职或者全职劳动者;另一方面,这些看似自主灵活的劳动类别又被不断地组织化、稳定化,以满足平台日益扩张的业务需求。
- ⏱ 2024-10-19 08:25:30
📌 2017年8月 24日,在经过多轮协商谈判后,“百度外卖”业务部以五亿美元的价格被出售给“饿了么”,“百度外卖”的配送管理也一并由“饿了么”接管。对于李小川而言,“收购”意味着他将由一名“百度外卖”的正式员工变成第三方外包的临时工。
- ⏱ 2024-10-19 08:25:53
📌 怀念以前啊。那时候还是好的,你跑不跑,一个月都有3000(元底薪)。现在呢,啥也没有。跑多少挣多少。好日子到头了。
- ⏱ 2024-10-19 08:26:14
📌 2017年8月,以“饿了么”收购“百度外卖”为开始,越来越多的配送平台开始了“直营”转“外包”的过程。简单来说,就是平台将自己以前直接管理的外卖骑手以“劳务外包”的方式分配给第三方劳务派遣公司。外卖骑手以前与平台公司签署的劳动合同不再有效,转而由第三方劳务公司负责骑手的劳动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显著的变化是:外卖平台不再直接负责骑手的招聘、劳动管理和劳动保障。换句话说,骑手失去了与平台的劳动关系以及与此相匹配的劳动权益。
- ⏱ 2024-10-19 08:26:45
📌 他说:“律师鼓励我们告,说这种情况肯定能赢。”官司从2017年9月开始,打了大半年。2018年5月,李小川和同事们赢了,每人拿到了6000元到10000元不等的赔偿费,还退掉了购买平台电动车的费用。但是,这样的对抗也让平台方“十分不爽”,李小川和同事们无法在公司附近的商区找到工作,只能去别的地方另谋出路。
- ⏱ 2024-10-19 08:27:29
扩张的中介
📌 外卖骑手的离职率很高,一年内可以达到70%—90%。“拉人”与“走人”如此往复,形成了一种无限循环的拉锯战。骑手既是处于过渡状态的劳动力,也是被“捕捉”的劳动者。
- ⏱ 2024-10-19 08:27:51
📌 从骑手个人的角度来说,在保证运力合理的情况下,一个站点的人数自然是越少越好,这样骑手人均获得的单量就会增加,收入便会增多。但平台往往更看重服务品质。为了塑造优质的服务体验,平台非常看重每个配送站点的人数。平台会定期根据后台数据测算一个站点的“人效”,即人均送单数量。一旦站点人均送单量超过一定额度,平台便会要求站点立即招募骑手。有时候命令来得着急,代理商常因无法按期完成招募而受罚。
(平台要求)3天招15个骑手!我上哪里找?就算能找到,一般也会超时。平台给你下任务管不了那么多的。完不成就罚款。开罚款单。最厉害的时候,一个人头2000块。- ⏱ 2024-10-19 08:28:39
📌 关于代理商的问题,我在访谈中听到最多的一个词是“烧钱”。“没有几十万上百万,根本干不下去。全烧完了,没钱了,你还不能放弃。否则,你拿钱烧出来的客户就不是你的了。代理费也拿不回来。”2015—2017年是外卖平台业务急速扩张的时期,为了占领市场,各大平台纷纷开始招募代理商。是否有“烧钱”的资本,成为外卖配送平台筛选合作人的重要门槛。可以说,一个代理商存活下来的背后,是无数“炮灰”代理商的血泪故事。可即便是这样,大部分人对于平台代理这件事依旧是“趋之若鹜”。
- ⏱ 2024-10-19 08:29:32
📌 中介公司的“拉人运动”起到了重要作用。打个比方,如果平台公司是条八爪鱼,那么中介公司就是八爪鱼触角上的一个个吸盘,它们伴随着平台业务的扩张而四处游走,极力去“吸引”并“捕捉”路过的劳动力人口。
- ⏱ 2024-10-19 08:29:51
📌 下面是我在燕郊调研时看到的招工广告:
你想月薪过万吗?你想吃喝不愁吗?你想骑着美团小黄车逍遥自在吗?你想成为这个城市的主宰吗?你还等什么?赶快加入美团吧!
电话:×××-××××-××××
微信同步,欢迎骚扰。- ⏱ 2024-10-19 08:30:20
📌 依托“老乡或熟人关系”实现外卖就业的骑手人数占到总人数的七成之多。丁未在《遭遇“平台”》一文中谈到了同乡同业群体的问题,毫无疑问,外卖骑手中的“拉人运动”也体现出了这些组织的活力。
- ⏱ 2024-10-22 09:18:28
隐匿与转变
📌 如果说外卖骑手是一种可见性很强的劳动者,那么平台公司和大大小小的中介公司、劳务公司则是其背后“隐匿”的管理者。通过技术化和模糊化的手段,平台和中介机构建构起了自己的“不可见性”(invisibility)。这样的“不可见性”在外卖经济中产生了很多容易被忽略的后果。平台、劳务中介和骑手的关系在其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 ⏱ 2024-10-22 09:20:37
📌 2021年9月,北京致诚农民工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在其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名为“骑手谜云:法律如何打开外卖平台用工的‘局’”的文章,讲述了“饿了么”专送骑手邵新银因交通事故致残却无法找到雇主的案件。邵新银的故事对很多骑手来说并不陌生。在日常工作中,他们被告知自己是“给平台打工”,但发现与自己签订协议的却是别的公司。更加令他们感到困惑的是,这些劳务公司的注册地十分难找。“可能在外省,也可能在本地。”张利强无奈地摇头。对于做过代理商的张利强而言,跨区域、跨城市的代理早已在外卖经济中流行开来。中介公司会在不同的城市开设服务点,进行在地劳工的招聘与管理。服务点作为临时的办公场所,通常运行并不规范,中介公司一般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租一间办公室,作为规范经营的挡箭牌。
- ⏱ 2024-10-22 09:21:08
📌 美团研究院》发布的《2019年及 2020年疫情期间美团骑手就业报告》,仅在2019年,通过“美团”平台获得收入的骑手总数达到近400万,比2018年增长了23.3%。其中,增长数量最多的是众包骑手。而“众包”转“乐跑”的背后,是劳动组织方式的又一次细化。通过这次细化,骑手的工种类别得以拓展,而平台劳动关系本身也变得更加松散和不可控。乐跑骑手的出现使平台和劳务公司进一步强化了对于“自由散漫”的众包骑手的管理。原有的“灵活劳动”也伴随着多样化工种的出现而逐渐消失,越来越多的众包骑手变成了平台上的“黏性劳动者”,其工作时长和工作强度逐渐增加。这
- ⏱ 2024-10-22 09:22:31
无限游戏的二重奏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跑外卖是一种无限游戏。
如果我们把外卖的供需链条拉长,就会发现围绕外卖所建立起来的,其实是一个包含了物流、交通、运力、人力、消费、餐饮等诸多方面的巨大的游戏场域。在这个游戏场中,外卖员就是游戏的闯关者。他们之所以加入这场游戏,是因为外卖本身有着一套游戏化的管理模式。这种游戏化的管理通过使用五花八门的规则手段,不断吸引着参与者。这些规则中混合着游戏文化特有的自愿性、规则性和赌注性。用外卖骑手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跑外卖是会上瘾的”。平台通过细分管理领域、建立不同规则来不断增加游戏场景,扩展游戏空间,让外卖游戏得以延续下去。- ⏱ 2024-10-22 09:23:46
📌 外卖单上的送餐地址五花八门,“C区H口”“B区1口”“小区大南门”,让人很难搞清楚。令我惊奇的是,李飞龙竟然全部知道。他载着我骑得飞快,不时把车停在路边,取出餐,放到一处不起眼的栅栏下,拍照上传,然后载着我去下一个地方。
这些地方以前都没有。疫情之后就有了!因为学校进不去!……都是我们一个一个跑出来的,之前的系统乱七八糟,我们也是熟悉了。学生都在宿舍附近下单,一栋宿舍楼下的单多了,我们送的单多了,系统就会标识出来。- ⏱ 2024-10-22 09:24:38
系统的进化
📌 虽然“外卖”兴起是近几年的事情,但在历史上,“外卖”业务早已存在。在北宋的《清明上河图》中已经出现送餐伙计的画面。一伙计右手拿两双筷子,左手提两个饭盒,身着围裙,正出发给客人送餐。宋朝推行休养生息政策,废除了宵禁制度,百姓可以自由活动,市面上因此出现了很多酒肆瓦舍,餐饮酒食文化十分兴盛。一些客人在酒肆瓦舍玩累了,想要吃饭,可以去附近的酒楼订餐,店小二可以送餐上门。根据史书记载,当时的餐饮店“逐时施行索唤”“咄嗟可办”。
- ⏱ 2024-10-22 09:25:11
📌 《东京梦华录》中还记载了当时的诸多酒家送外卖的场景。由于餐饮店众多,竞争激烈,“凡百所卖饮食之人,装鲜净盘盒器皿,车檐动使,奇巧可爱。食味和羹,不敢草略”。餐饮店将美味佳肴用精美、干净的食盒包装好,送到客人手中,在当时成为一种流行趋势。在后续漫长的餐饮发展中,外卖虽然一直不是主营业务,但却作为餐馆联络社会关系、积累运营资本的方式留存下来。由于餐食的即食性,餐馆的外送业务多面向周边熟客,基于邻里街坊、亲友关系的“方便”外卖占大多数。
- ⏱ 2024-10-22 09:24:59
系统困局
📌 我来说,“养系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田野议题。根据大强哥的反馈,系统是分层级的,只有把数据弄好了,系统才会派给自己更好的单子。对于如何“弄好自己的数据”,大强哥的回答是:“好好跑单。”他的解释如下:
首先,不能老拒单。拒一次两次行,一天拒很多次,后台就会知道——它都有自己的设置。到了一定数量,你不但接不到单,还可能被封号。对啊,因为你老拒单。……还有,要坚持跑。你看那些排名靠前、业绩好的,哪个不是全天在岗?(他们)很少请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行。数据都是积累起来的,不常跑,没有好数据。- ⏱ 2024-10-22 09:26:19
📌 大家一起抢,但是最后,总是会落到他们知道的几个人手里。他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说是因为不同品牌的手机抢单速度不同,也有人说是距离的问题,还有人说是抢到的人用了作弊软件。
但是大强哥不这么认为。按照他的说法,那几个固定的人总是可以抢到单,是因为他们的“数据好,跑单从来不挑”,所以系统才会倾向于把好单子派给他们。大强哥一直坚持说“好数据是靠努力得来的”。他并不看好整日蹲在街头“挑单子”、“拒单子”的骑手。相反,想要有一个好的数据,需要埋头苦干。- ⏱ 2024-10-22 09:26:39
📌 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在日积月累的劳动中,骑手们会对算法系统产生情感依赖。他们将 App拟人化,并努力地与其进行对话。在这个过程中,“养系统”成为一种非常有趣的人机互动实践。“非常聪明”“鸡贼”“很会算计”等用来形容人的词汇被大量用来形容平台后台的派单系统。在等单之余,骑手们也会“钻研系统”。他们通过浏览 App网页内的诸多细则、规定,从中得出自己的理解,并与其他骑手一起分享、讨论,甚至是在送单过程中不断实践、验证。关于骑手“逆算法”的劳动实践,将在第六章详细展开。
- ⏱ 2024-10-22 09:27:03
📌 此种“反噬”的后果,值得我们深思。正如《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所阐释的,当算法系统越来越严苛,骑手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外卖产业便陷入了难以逃脱的“负循环”。也正因此,外卖产业会被冠以“过渡劳动”的意涵,源源不断地有人加入,也源源不断地有人离开。如今的外卖系统更像是一个“技术奇点”,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带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 ⏱ 2024-10-22 09:27:15
第三章 学做骑手
📌 根据“美团”和“饿了么”发布的研究报告,两个平台分别有77%和75%的外卖骑手来自农民工群体。这是相当庞大的一个数字,同时它也告诉我们一个重要信息:平台劳动虽然是新职业,但是参与其中的依旧是耳熟能详的“旧人群”。而恰恰是这样的“旧人群”,他们的职业伦理出现了“新变化”,才更值得我们注意。对于离开农村的农民工来说,城乡的差异和平台的分化管理加剧了他们个体化、原子化的生活方式。一个人在外打拼成为一种习惯。那么,他们真的只是原子化的人吗?答案是否定的,也是复杂的。因为他们不但未能成为个体化的自由人,反而因此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 ⏱ 2024-10-22 09:27:57
📌 我逐渐领悟到,这群逃离工厂、远离老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劳动者加入外卖行业,折射出了中国信息化和平台化带给个人的巨大冲击。当越来越多的骑手专注于比较彼此间的收入而非共同利益时,制度化的个人主义便形成了。在追逐自由、“用脚投票”的高速流动中,他们的数字劳动旅程就此开始。
- ⏱ 2024-10-22 09:28:24
“自由的选择”
📌 一位骑手说:“跑外卖和进工厂没啥两样,只不过前者把工厂搬到了大街上。”这一比喻十分有趣。如果要给外卖劳动在空间上下一个定义,它确实是把工厂的流水线劳动通过数字化技术放置在了更大的城市空间中。其间,外卖骑手要经历等单、接单、取餐、送餐、完成订单等一系列任务。同工厂的流水线劳动一样,跑外卖也存在时间限制和诸多重复劳动
- ⏱ 2024-10-22 09:29:11
📌 外卖员遭遇污名化的过程,其实是社会结构创造“区隔劳动”的过程。霍华德·贝克尔(Howard Becker)在其《局外人》中提到了“越轨”(deviance)的社会学理论,这也适用于讨论外卖员在特定空间被区隔的问题。他将建立越轨以及被贴上越轨标签的个体视作两个群体,他们彼此互动,“其中一个群体出于自身的利益来制定和执行规范,另一个群体因为具有一些从个人利益出发的行动而被标为越轨”。在此过程中,社会强势群体具有定义权,这可以使他们建立自己的社群认同,确立自身的优势进而将自身与其他社群进行区隔。外卖员被排除在购物中心以外是一种规则的制定,而当他们进行反抗时,则被贴上了“越轨”的标签,需要被提防和纠正。
- ⏱ 2024-10-22 09:29:44
“学习”服务
📌 不少刚加入的骑手都会出现一种“转行不适症”。他们表示,外卖这个行当“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干”。有些骑手与商家、顾客的沟通有困难,有些骑手很难适应服务的规则,还有些骑手经常被“打差评”,觉得自己冤枉。在交流中我发现,这种“转行不适症”与骑手的劳动认知相关。“送外卖”是一种力气活,它需要在高峰时段与时间、体力赛跑。爬高楼、骑快车、抄近道、提重物的本事很重要。而骑手对于“送外卖是一种力气活”的定义使其往往不太关注劳动细节问题,如与顾客的沟通、与店家的关系、礼貌态度、措辞表达等。他们忽略的这些细节,往往会成为其劳动过程中的“短板”,骑手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遭到投诉。
- ⏱ 2024-10-22 09:31:13
📌 一些年轻的男骑手,在原生家庭里多处于“被照料”的角色,忽然转移到一个需要情感沟通和交流技巧的服务业中,往往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中国的乡村地区依旧被父权制和家长制的权力关系所深刻地影响着,男性相较于女性的性别优势一直鲜明地存在着。外卖平台上的男性劳动者在婚前被父母或者更长一辈的祖父母宠爱,在结婚后受到妻子的悉心照料,少有“照顾别人情绪和情感”的经历和想法
- ⏱ 2024-10-22 09:31:29
📌 驴哥的观察或许是对的。在平台化的劳动场域中,信任建立的机制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即正在“从对传统的亲缘、人际、结果、制度的信任向对现代的网络、系统、程序、信息技术方向漂移”。即使外卖骑手从乡村来到城市,他们依然保留着原有的传统亲缘关系。往常的信任和包容依然主导着他们的生活。但外卖的送单经历让他们逐渐意识到,在陌生的环境下,人际关系的信任是一种奢求。外卖劳动是一种在“陌生的相逢”的逻辑下发生的劳动,由于陌生性和短暂性,人际信任变得越来越困难。也是因此,他们需要不断“纠正”自己的认识,在后续的工作中更加小心,与顾客的交流互动也变得更加谨言慎行。
- ⏱ 2024-10-22 09:32:52
📌 这位工作人员所说的“商家是最大的利益”道出了平台经济的运营逻辑。商家是平台扩张的重要基础,与尽可能多的商家、餐厅合作是平台扩展市场、增加用户选择和使用黏性的重要前提。因此平台会尽量避免做出伤害商家的事情。如果区分了送餐时间和出餐时间,部分出餐慢的餐厅便会遭到顾客的排斥,这是平台和商家都不想看到的。
- ⏱ 2024-10-22 09:34:00
黏性劳动
📌 从2018年到2024年,我跟踪走访了北京朝阳区、东城区、大兴区和房山区周边的一些众包骑手点,发现骑手们抱怨的症结点共同指向单量和收入的减少。虽然很多骑手没有出现像虞叔所说的收入“折半”的情况,但也都在抱怨单量和收入大不如从前。这一状况在2021年尤其明显。我与调研小组采访的众包骑手,大多情绪沮丧、感到不满甚至充满抱怨。老骑手尤其如此。
- ⏱ 2024-10-22 09:35:16
📌 我与调研小组在2018—2021年针对北京骑手的跟踪调查问卷发现,四年间,北京地区的全职骑手人数越来越多,从39.96%涨到了61.54%,而兼职骑手的比重则从60%左右下降至 38.46%(参见图13)。这一结果印证了众包骑手一直以来的抱怨——在以消费者满意度为导向的市场扩张格局下,平台更加青睐稳定、可靠的专送骑手而非上线时间灵活的众包骑手。于是,无论是在招聘还是订单派送上,平台日益重视专送骑手的配置,以此来保证7天24小时的配送运力。这样一种策略导致的结果便是众包骑手订单量和单价的缩减。当然,在这一数据中,全职骑手里面也包含“全日制”跑单的众包骑手,但是相较于专送骑手,他们所占比例较小。
- ⏱ 2024-10-22 09:35:55
📌 我们专送的,就是给众包“擦屁股”的。
乐跑他们是人吗?他们就是平台的狗腿子。
只有跑得好的、熟悉路的、技术好的,才能干乐跑。
专送是“正规军”,众包就是“游击队”,好的、高品质的服务都在专送。
在这些表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骑手对于不同工种类别的定义和划分,以及对于各个工种之间关系的认知。专送给众包“擦屁股”、乐跑是平台的“狗腿子”、专送是“正规军”、众包是“游击队”,这些词汇非常生动地展现了他们眼中不同工种间的权力关系。对于此间关系的判定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他们的劳动实践和对平台系统派单的感知。我们在上一节已经讲过众包和专送的区别。总体来讲,众包骑手的劳动时间、地点更加灵活,也更加“无拘束”、“不受管”,而专送骑手有固定劳动时间和劳动范围,给人的感觉更加职业化、更加“勤恳服从”。专送骑手以派单为主,众包骑手则是抢单。一般在后者“挑挑拣拣”之后会有一些剩余单量,这些单子最终会被派送给专送骑手来“兜底配送”,因此,有过此类经验的专送骑手会说自己是在给众包骑手“擦屁股”。- ⏱ 2024-10-22 09:36:52
📌 乐跑的工作更像“低价版”的专送,而且平台无须花费站点管理的额外费用。为了保住运力,众包站长会定期在微信群“开会”,鼓励大家加入乐跑。为了减轻大家加入乐跑的选择负担,后台的系统将转入乐跑的机制变得十分灵活。一次转岗的时间仅为两周,一个众包骑手如果选择了转成乐跑,可以在两周后退出。
- ⏱ 2024-10-22 09:37:24
📌 半夜也会跑。像曼玲粥店、炸鸡店、麦当劳都会开门。只要肯等,还是有单。最好的时候能在这个时段拿两三百。等单的话,就在这些店里,找个椅子。店里没什么人,就一两个值夜班的。困了就趴一会儿也没事。不会赶你走。慢慢等。
李建平跑众包夜班,因为2020年以后,单单每日午晚高峰的订单并不足以养家糊口,他需要跑更多的单子。但是白天其他时间段众包骑手众多,分到的单子并不多。于是他选择了晚上,人少,竞争也小,相对单子多一些。“你要相信,总有夜猫子要吃饭!”- ⏱ 2024-10-22 09:37:50
📌 一些骑手聚在路灯下,有的趴在电动车上,有的蹲在旁边,也有的坐在顾客稀少的餐馆里睡觉或者玩手机。夜里的街道非常安静,偶尔能听到他们交谈几句。
夜班骑手需要迎接漫长等待的考验,需要“黏在平台上”,通过耗费大量的时间来换取一定的单量。而随着外卖就业人数的不断增长,这样的劳动状况越来越普遍。通过分析过去四年的问卷数据发现,全职骑手在过去四年的平均劳动时长明显增加。在2018年,劳动时间超过10小时的骑手有36.5%,到了2021年,这一数据上升到了62.6%。这意味着,骑手在平台上的劳动“黏性”明显增加。- ⏱ 2024-10-22 09:38:18
📌 大家就发现了平台的“诡计”:确实如站长所说,在送单基础价位随着送单数量上升的计算逻辑下,只有送得越多,工资才会越高。大家粗粗地算了一下,一个骑手只有在每月订单达到1600单上下时,工资才会比改革前的高。一个跑1600单,每月无休的情况下,一天需要送够50单以上才可以。站里一位骑手没好气地说:
这么改,就是让我们这些骑手不吃饭不睡觉跑单,黏在平台上- ⏱ 2024-10-22 09:39:20
📌 为了维持足够体面的薪资水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愿”延长自己的劳动时间,靠“等”和“耗时”来完成更多的订单。时间的阶层性和价值区分由此显现,我们将在第四章对时间的“差序格局”做详细的分析。平台订单单价的差异化设计更像是一套“劝服型”人力管理算法,它通过设计各种“规则条款”信息来制造“黏性陷阱”,从而实现锁定劳动者的目的。
- ⏱ 2024-10-22 09:40:12
风险与“不确定”
📌 卡萝尔·乌帕德亚(Carol Upadhya)和 A. R. 瓦萨维(A.R. Vasavi)在论述印度的IT 产业时,认为现代化使程序员的劳动与工作变得越来越个人化,缺少集体认同。任务未能完成会被归因为个体的能力和效率有待提高。同样的道理,事故之于骑手,也成了非常个人化的事情,正在慢慢进化成“跑外卖”所带来的一种附加风险,不可避免却又无可奈何。在某种程度上,甘愿承担身体受伤的风险以赚取较高收入成为外卖骑手区别于其他社会劳动者的特征之一。在其他职业的人看来,外卖骑手所承担的风险表明他们是一群勇敢的、敢于挑战生活的“孤勇者”,但社会和个体对于这样一种“承担风险”的话语阐释却往往带有无可奈何的意味
- ⏱ 2024-10-22 09:41:22
📌 突如其来的事故给刘良国带来很大的打击。跑“闪送”五六年,这次是老刘遇到的最大纠纷。一百多万的赔偿,对老刘这样的打工人来说是天文数字。老刘来自山东菏泽,年过半百依旧和媳妇在北京打拼。老家有三个儿子,都没结婚,在未来几年给儿子们买上房子、娶上媳妇是两口子的“重要任务”。为了多挣钱,老刘跑单非常卖力,经常从早上干到深
- ⏱ 2024-10-25 01:46:08
时空的阶层感
📌 在访谈中,外卖骑手会用“我们这样的人”“不好好上学”这样的话来形容自己。在对工作时间的描述中,他们传递了因自己处于社会底层而不得不选择这样的工作的自卑和无奈。社会分工的不同使人们对于时间的使用带有鲜明的秩序和等级。作为没有接受高等教育、没有太多社会资本的真正“打工人”,他们对于时间的建构如他们的工作一般,是一种“底层的时间”或“非正规时间”,这种时间被排除在“朝九晚五”“带薪加班”等正规社会工作时间之外。也正因为他们对于自我时间的“非正规化”认知,骑手才会心甘情愿地黏在平台上,并愿意忍受变得越来越长的工作时间。
- ⏱ 2024-10-25 01:49:25
📌 以外卖员为例,为了获得更多的订单,大部分外卖员每日劳动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等待”状态。必要劳动时间是工人生产必要产品、通过价值交换来维持生计所需要的劳动时间,而剩余劳动时间则是在此之外、不为工人生产任何价值的额外劳动时间。对剩余劳动时间的榨取是资本获利的重要方式。当雇佣关系被零散的劳动过程和时间分配所取代时,资本的计算更胜一筹。因为按单计价并没有将劳动者“等待”的时间计算在内,而是模糊了必要劳动时间和社会
- ⏱ 2024-10-25 01:50:18
📌 再生产时间。这种工作时间的模糊边界和不确定性,反而培养了骑手的“平台黏性”(platform adhesion)。学会日夜兼程是一名“成功”骑手的必备条件。
- ⏱ 2024-10-25 01:50:25
📌 大型商场不允许外卖员将电动车停在门口,而要求放在商场后门等区域。但这些区域无人看管,容易发生偷车问题,这令骑手在送单时提心吊胆。马兰是北京东四环大郊亭的外卖员。她头发乌黑,梳一个长马尾,戴上头盔依然能被轻易地认出来。2019年秋天,她在北京东四环附近送餐,三天之内被偷了两辆电动车。第二辆车被偷后,马兰无可奈何选择了报警。警察来了之后,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而放声大哭。她的同事说,遭遇偷车、偷电池是常事,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连两辆车被偷,马兰的确“有些倒霉”。
- ⏱ 2024-10-25 01:51:46
📌 到了冬天,尤其是在北方城市,电动车的电池蓄电量因为气温下降而降低,待机时长大大缩短。因此,骑手需要时时关注电池电量并预估换电池的时间和地点。对于专送骑手而言,由于流动范围有限,他们需要精确地计算好换电池的时间,以保证自己高峰时段在线;对于兼职的众包骑手来说,“派到哪里去哪里”是他们的流动特点,因此,在电动车电量不足的时候,寻找充电柜变成了首要任务。多数骑手在遇到电量告急时,往往会变得又担忧又着急,既害怕自己在路上“抛锚”,又害怕完不成高峰送单任务。一些骑手也会遇上距离充电柜太远或者换电排队人数过多的情况,无人帮助时,只能自己推着电动车走上几公里,直到找到可以充电的地
- ⏱ 2024-10-25 01:52:28
📌 2018年1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了《电动自行车安全技术规范》(又称“新国标”),将电动车最高时速从 1999年老国标规定的20km/h提高至25km/h,最大功率由240w提高至400w,同时要求所有电动车上牌。尽管新国标提高了电动车的最高时速,但这样的时速远远无法满足骑手高峰时段的送餐需求。我的田野调查发现,高峰时段,外卖骑手的电动车时速可达40—50km/h,甚至有些会达到60—70km/h。为了最大限度适应北京城区的地面交通和平台的时间要求,大部分外卖员的电动车都进行了改装。其中最主要的变化包括两点:一是剪断电阻线,提高时速;二是加装电瓶数量,延长续航。新国标的出台正在从政策层面限制骑手的流动速度。至2021年11月1日,所有不符合标准的电动车将无法上牌。一些骑手为了不受时速的限制,购买了符合新国标的电动车或者改换了摩托车。
- ⏱ 2024-10-25 01:52:54
📌 妻子带着两岁的小孩,买菜做饭,每日的花销让她变得焦躁。两人总是吵架。2020年5月初,董昊坐不住了,他设法联系到了附近村里一辆去北京的面包车,并托了一点关系,搭乘面包车回到了北京,准备继续跑外卖。按照他说的,路上的查询点并不少,但是也没有极力阻拦,他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开回了北京。
- ⏱ 2024-10-25 01:54:18
📌 一不小心路过,骑手就会被列为“密接”或者“时空伴随者”,于是被迫下线隔离。因此,避免红码成为骑手疫情流动下的首要任务。但很多时候,它就像开盲盒一样,存在太大的不确定性。
- ⏱ 2024-10-25 01:54:39
📌 当越来越多的骑手有过被疫情管控“牵连”的经历之后,大家开始变得有经验起来。对于来自中高风险地区的订单,骑手们十分警惕,哪怕价格再高,也少有人接单。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被牵连,就意味着自己要连续14天甚至更多天没有任何收入。“不但没收入,吃饭还要订外卖,贵。”老张说
- ⏱ 2024-10-25 01:54:56
📌 这里的大部分单都是窦店的。平常从这里去窦店,一个单也就二十块,现在都涨到五十多了,也没人去。大家都不敢去!不是怕传染,是怕(健康)码变红,怕(行程)码带星。一变红,先把你隔离。谁愿意隔离?还要自己掏钱
- ⏱ 2024-10-25 01:55:14
📌 人群散了,吴之峰终于可以穿着工作服光明正大地走进SKP。进去之后,他到SKP的超市买了两盒草莓、一个木瓜,还有一些零食,竟然花了七百多元。我问他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钱买东西。他的回答是给孩子们买点喜欢的东西。我猜,吴之峰应该是不想落人口实。既然费了很大周折、以购物为由进来,他还是信守承诺买了些东西。他用挂在胸前的小摄像机拍下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放在了自己的“抖音”号上。视频的最后,他说:“SKP不让我进去,绕着弯子让我脱衣服。等到我以后有钱了,把这儿买下来,让他们也脱衣服进!”
- ⏱ 2024-10-28 09:07:39
📌 亨利·列斐伏尔在其《空间的生产》一书中曾经探讨了权力和资本在空间向度上的展现。列斐伏尔敏锐地发现了空间的生产性,尤其是它对整个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在生产体制中,空间是一种“工具性”的存在,“谁拥有对空间的表征权力,以及如何来表征空间,这无疑伴随着权力的生产过程”。如果说平台是一个无限延伸的资本主义链条,那么外卖骑手则是这个链条上重要的空间扩展者。
- ⏱ 2024-10-25 01:56:54
何以为家
📌 现如今的小武基村,外来流动人口已经远远超过原村居民,它逐渐变成了一个底层劳动者的社群空间。来到这里,拥挤而热闹的街头、哗哗流淌且略带杂物的小河,让人有一种自己还生活在乡村的错觉。伴随着北京诸多城中村的拆除,像小武基村这样能够为大量流动人口提供住宿的村落正在减少。疫情时期的管理也使得流动性急剧减少,如今,留在小武基村的骑手主要是长期在北京生存的打工者。
- ⏱ 2024-10-28 09:08:04
📌 平日不敢把电瓶拿出来充电,一般就是放在床底下或者柜子里。有人敲门就赶紧藏起来。被他们(城管)看见就没收了。只要楼下有电动车,每天就都会有人敲你门,不给开门就一直敲,你知道是他们(保安、城管等)。后来就拍门。拍不开就找房东,房东拿钥匙直接把门打开。进来二话不说就翻你的床底、柜子,找电瓶。……每天活得心惊胆战,挣分钱就这么难。
- ⏱ 2024-10-28 09:08:44
📌 2020年,他离了婚,带着九岁的大儿子回到了老家贵州,而小儿子被法院判给了前妻。在毕节,他与兄弟贩了一段时间的水果,生意并不如意。2021年,张文友再婚了,找了一个附近寨子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他听说那女子也是离异,便主动找她搭伙过日子。两人很快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儿子。2022年春节后,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张文友想来想去,鼓起勇气只身来到北京,决定在这里闯一闯。
- ⏱ 2024-10-28 20:54:36
📌 张文友的大儿子上六年级,与后妈一起生活,难免叛逆。张文友在外务工,觉得愧对大儿子。为了减少母子间的摩擦,张文友在学校附近餐馆给儿子订了午饭,放学后他可以过去吃饭,不用回家。张文友还给儿子买了儿童手表,保证儿子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大儿子隔三差五就跟张文友要零花钱买些瓜子糖果之类的,张文友也不过问,一般都会给钱。有一次,儿子打来电话,告诉张文友自己在米粉店吃了11块钱的粉,让他付钱。他加了米粉店老板的微信,转给老板11块钱。后来打电话过去,老板告诉张文友,他儿子只吃了3块钱的粉,把剩下的8块钱“套现”拿走买零食了。这让张文友十分生气。
- ⏱ 2024-10-28 20:55:43
📌 从某种意义上讲,“有家不能回”本身也构成了区隔劳动的一部分。正如蓝佩嘉在描述东南亚女佣时所强调的,她们之所以不顾家人的反对而出国工作,是因为空间上的转移使她们从家庭领域的无酬劳动中解放出来,变成了国际空间里的有酬劳动力。对于骑手而言,空间上的跨越和分离是其获得高收入所付出的代价。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他们不得不选择流动。在此过程中,“老家”是承载其寄托和希望的港湾,对于老家未来的美好想象与建构支撑着外卖骑手在大城市的空间拓展。送单劳动是一种阶层化的空间转移劳动,它用农村过剩的劳动力供给填补了城市发展中对于便利的需求。大量的劳动人口因此不得不变成“城乡两栖人”,服务于空间上同时等候的两批人——客人与家人,并不得不更加偏向于前者。
- ⏱ 2024-10-28 20:57:48
📌 那天晚上,我已经进入深睡眠状态,说实在的,在家里都没有睡那么舒服。我发现有人拉我的裤子,特别夸张的那种。我当时想这是不是在做梦。对,然后我感觉眼前有一张脸,热乎乎的,谁的嘴在靠近我。我睁眼一看,直接跳起来了。我直接一个锁喉,立马伸手掐住那人脖子。他个子挺高的,比我都高。我估计最多也就一秒钟的时间,不到两秒钟,我心里的善念已经出来了。(毕竟)这个是公共场合,谁都可以来,我还不知道对方是恶意还是善意。所以我心里就想不能掐得太严重了。我要掐太重死了,到时候一报警,我就有麻烦,是吧?所以就掐得比较松。
那人回话也比较及时。他说我不是图你钱财的,就直接这么说。我当时手下去一摸,兜里的俩手机都在。一看手机没事,然后我说你要干什么。他给我来一句,我喜欢你。妈的太到位了,突然之间的表白。我跟你说我的头炸了,浑身嗖地一下,寒毛炸起来。觉得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我说你赶快走吧,赶快走。他不走,说,哥,我就喜欢你这款式的。我靠!你说怎么弄,我说你赶快走。我跟你说,我直接崩溃了,就那种刺激……后来他走了,离开200米左右的时候,我还给拍了个视频,就是背影离开的那种。我怕回头万一需要证据。后面的时候,我就没敢睡,不敢睡,听到有人走过去我噌地就坐起来。一直挨到凌晨四点多,实在扛不住了,睡了两个小时。六点卖菜的商贩经过,我就醒了。- ⏱ 2024-10-28 20:59:53
第五章 女骑手
📌 2020年平台内女骑手占总人数比重为7.4%。我们调研小组的问卷调查数据虽不是随机抽样,但在之后几年得到的数据与此相似。疫情后,就业压力增大,女骑手的比例有所增加。如果说外卖骑手是我们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么女骑手就是配送行业中“显而易见的不可见”人群。正如前文所言,“送外卖”是一项具有强烈男性气质的工作,它工作强度大、风险高、对体力要求高,因此常常被认为是“男人的活”。女骑手由此变成了配送行业里的“性别少数”人群。她们穿着略肥大的工作服穿梭在马路上,只有走近才能从她们的长发和头盔下的轮廓中发现是女性。本章希望聚焦这样一群“不可见人群”,她们或来自城市,或来自乡村,却都是过渡劳动的重要展现者。比起男性,女骑手似乎更加知晓并了解外卖作为一种“生活缓冲”的重要作用,她们在生活、家庭遇到困难之时投身外卖,并力图借助外卖劳动来度过困境。同时,由于女性在传统家庭分工中的辅助地位,过渡性也体现在她们需要兼顾母职和工作的选择上。
- ⏱ 2024-10-28 21:02:01
📌 上野千鹤子在《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一书中阐明了一种现状,即在二战以后,女性不断地走上工作岗位,但既有的结构性不平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使她们同时受到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简单来说,父权制的压迫主要来自家庭领域,而资本主义的压迫则更多地表现在市场领域。这样的分析极具洞见,从宏观的性别与社会层面的交织来看,近代以来,家庭和市场两个场域中的性别关系的确通过父权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意识形态得以展开。
- ⏱ 2024-10-28 21:02:39
家的藩篱
📌 外卖夫妻档多采用“亚洲型解决方式”来处理家务劳动的问题,即将自己的孩子交给祖辈照看,让上一代人成为孩子的“全职保姆”,自己则全职跑外卖,拼命干活,一天的工作时间甚至超过10小时。代际的母职外包是女骑手经常采用的方法。来大城市跑外卖一定程度上帮助女性实现了再生产劳动的重新分配。由于租住空间狭小,夫妻二人从事社会生产的时间严重挤压了社会再生产的时间,女骑手得以从“家务劳动主要承担者”的角色中脱离出来,与自己的丈夫一样忙于工作。但是这样的脱离并不意味着完全的解脱,因为它是在家务的二次外包的基础上实现的。家务劳动、照料劳动并没有因为她们外出工作消失,而是被转嫁给了远在家乡的上一辈女性,如孩子的奶奶或姥姥,由两代人共同分担母职。
- ⏱ 2024-10-28 21:04:04
📌 2020年秋天,犹豫再三,雪花决定跑外卖。她之前上下班就骑电动车,所以感觉送餐并不太难。周末的时候,雪花把儿子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既怕他无聊,也怕他管不住自己一直打游戏。所以她带着儿子一起出来跑“闪送”,两人戏称自己是“上阵母子兵”。
- ⏱ 2024-10-28 21:04:54
📌 这类女性属于典型的“城乡两栖人”。一方面,她们有一定的教育背景,其中大部分有中专、大专学历,作为年轻一代,她们对于现代化的育儿知识、家庭认知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追随;另一方面,她们又因为在地化就业、身处小城或乡镇之中,被沿袭传统女性角色的诸多期待所包围。在这样杂糅的情况下,这群女性受到城乡文化的双重影响,其认知出现了有趣的“文化调试”:一方面,她们变得更加在意自身的母职实践,强调对于孩子的陪伴、辅导等精细化管理;另一方面,她们也十分在意自己作为传统家庭中“母亲”和“妻子”的自我定位和预期,例如要按时做饭、照顾好家庭,尽到自己的责任。她们的母职实践虽然不属于大城市中精英妈妈们所展现出来的“密集母职”(intensive mothering),但也确实受到了这类主流话语的影响和冲击。
- ⏱ 2024-10-28 21:05:58
📌 说句实在话,女的,能出来跑单的,都是娃儿他妈!懂吗,都是有孩子的,闲着没事,出来挣点零花钱。姑娘家,没人干。你去问问,(她们)都是当地人,熟悉交通,也认识人。到点下班,晚上回去带娃。
- ⏱ 2024-10-28 21:06:26
拥抱未知
📌 对于许多女骑手来说,走上街头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气。送外卖是一项流动性工作,外卖骑手穿梭于大街小巷,在诸多目的地之间游走。当外卖骑手穿上工作服,带上餐箱,跑在大街上,就像一个个流动广告牌,不断地向路人宣示和展现自己的劳动。外卖劳动既是流动性的,也是展演性的。由于大部分女骑手来自农村地区,受到“男主外女主内”这种传统家庭分工的影响,习惯了从事诸多“不可见”的家务劳动与照料工作,不太“抛头露面”。当不得已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时,她们表现出了极大的不适。对于这些女性而言,跑外卖的过程带有鲜明的羞耻感。这种羞耻感更多的是一种心理状态和社会情绪,即认为自己所从事的实践活动带有自我蔑视的体验感。这样的羞耻感与我们在第三章所阐释的农民工污名化、标签化联系紧密。当然,对于女性而言,还多了一层应对乡土社会公序良俗的压力。
- ⏱ 2024-10-28 21:06:59
📌 自认为丢人或者羞耻这种情绪在女性刚进入外卖行业时尤为突出。作为初来乍到的“少数人群”,不熟悉路况、对外卖一知半解,难免会担忧和害怕。“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行不行”等话语常被她们挂在嘴边。刚开始跑单时,孙丽丽不好意思与男骑手走得太近。临近午休,当骑手们三五成群坐在路边或躺在电动车上聊天时,孙丽丽很羡慕,但她并不靠近。她说自己“不好意思过去”。
那时候我不认识他们(男骑手)。他们在广场边上,一排排在那儿等单子。我不好意思跟他们说话,又不知道他们会对我是什么态度,就一直没理过他们。如果在那边,我就会一个人躲在后面。- ⏱ 2024-10-28 21:07:54
📌 不少学者曾论述过职业或行业劳动实践中的性别藩篱,朱迪斯·M.杰森(Judith M. Gerson)和凯西·佩斯(Kathy Peiss)使用了“边界”(boundary)这一概念。她们认为,性别的边界一方面有划分类别的功能,另一方面展示了社会空间分配上的性别关系,它彰显着一种微妙的彼此隔绝的关系,即“谁应该被接纳,谁应该被排除”。企业文化、夜间生活、酒吧文化等都带有显著的性别边界感,对男性气质的召唤往往使女性难以融入。多数女性在访谈时都会提到家人劝阻自己跑外卖,认为这份工作“不好”“不体面”。这种不好并不是说收入不高。相较于工厂,跑外卖的收入其实更加可观。“交通事故”“抛头露面”“风吹日晒”成为主要的刻板印象。在实际的劳动实践中,女性走上街头也的确会遇到性别审视的问题。
- ⏱ 2024-10-28 21:08:07
📌 有时女骑手会在深夜送餐,遇到荒凉偏僻的地方,很多女骑手回想起来会担心当时自己的人身安全。晓萌是北京门头沟一个专送骑手,每天在岗的时间是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有一次临近晚上9点,她刚要下线,来了一个单子,她只好去送。没想到沿途需要穿过一片湖,道路两旁有一排排的柳树,却不见一个人:
心里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谁让我接了单。到了发现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绕进一个大院子,往里又骑了两分钟,才发现有一处亮灯的。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处墓地,吓得我浑身冒冷汗。好容易走出来,看见前面有一个“美团”骑手,顾不了那么多,跟他打招呼。大哥挺好,带着我一路走出去。现在想想还是害怕。- ⏱ 2024-10-28 21:09:10
📌 身份的调试对女骑手来讲是一个动态尝试的过程,性别身份带来的认知差异会在劳动过程中的关键节点,如着急、无助、不被理解时涌现。对此,她们应对的办法是相互吐槽平台的规则设定,或者回到家庭领域、争取家人的支持。吴超艺后来与顾客达成和解,赔付了蛋糕钱,自己把带泥的蛋糕带回家,并早早结束了当日工作。因为丈夫也跑外卖,她打电话给丈夫抱怨糟糕的经历,同时提前回到家准备晚饭。她认为,自己做骑手是为了补贴家用,但是如果做得不开心,就不如回家换换心情。在女骑手的外卖劳动中,劳动身份和性别身份并不是完全割裂的。面对劳动身份的挑战,女骑手通常会利用家庭领域的性别身份来寻找慰藉和支撑。这一点在已婚女骑手身上的表现尤为明显。
- ⏱ 2024-10-28 21:09:49
媒介化的姐妹情谊
- 📌 当然,这个微信群里的聊天内容并不止于配送,也会有养生、育儿、美容、家庭等五花八门的话题。由于大家聊天的频率密集,时常出现上一条还未讨论充分,就被新的话题霸占了屏幕的情况。工作信息的即时分享和告知是这些外卖群的显著特征。在淡季时,骑手等单困难,女骑手们会在群里聊天,并相互通知哪里有单可以接。群里也会有人分享天气预报的信息,在遇到恶劣天气时,大家会相互通报、问候,嘱咐彼此注意安全。
- ⏱ 2024-10-28 21:10:34
第六章 数字韧性
📌 詹姆斯·斯科特在《弱者的武器》一书中引用了马克·布洛赫《法国农民史》里面的两句话:“由于难逃失败和最终被屠戮的命运,大规模起义一般被迅速瓦解而不会取得任何持久的成效。然而,农村社区中经年累月的坚韧的、沉默的顽强抗争将比大规模起义的昙花一现更为有效。”在斯科特的笔下,马来西亚的农民通过拖沓行动、假装糊涂、虚假顺从、小偷小摸、装痴卖傻、诽谤话语、纵火破坏等进行自卫式的消耗战,这种低姿态和心照不宣的反抗方式避免了公开反抗的集体性风险。
- ⏱ 2024-10-28 21:12:44
📌 对于大多数骑手来说,尽管表现方式不同,但他们作为“弱者的反抗”也无处不在。概括来说,骑手的反抗策略包括两种:一种来自劳动日常,另外一种表现为公开挑战。前一种多是沉默的、悄无声息的,后一种是具有煽动性的,会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在下面的小节中我会呈现,在互联网急速发展的当下,骑手如何有效地利用社交媒体进行发声。正如斯科特所说,“反抗的性质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现存的劳动控制形式和人们所相信的报复的可能性与严重程度”。平台劳动的强组织性和弱契约化使外卖劳动变成了一种原子的、个体化的自主劳动,这促使作为“弱者”的骑手诉诸更具联结性、集聚效应的媒体技术来进行抗衡。
- ⏱ 2024-10-28 21:13:04
“逆算法”的实践策略
📌 第一个故事来自北京房山区的“意见领袖”大强哥。在跑单的过程中,他偶然发现了一个远程切换账号的系统漏洞,并将这一发现在外卖骑手群传播出去。通过微信群的联络,大强哥带领房山地区众包骑手集体抢单、相互捎单,提高了工作效率,也赚到了额外收益。平台后来发现了这一漏洞并对相关骑手进行了封号,但大强哥不以为意,而是将其作为一种值得传播和铭记的事件。大强哥的个人讲述十分精彩,我不忍删减,因此全部记录在此。
- ⏱ 2024-10-28 21:14:58
📌 怎么送?大家抢了单之后,看一下(配送的)方向。别人抢到我(这个)方向的单,他们就把账号给我,我登录他们账号,顺道去送。我抢(到)他们(那个)方向的单,我(就)把餐给他们,让他们给带走,登录我的账号,帮我把单完成。我们这个钱就这么挣了。
- ⏱ 2024-10-28 21:15:16
📌 大家之间各种帮忙。那时候可厉害,良乡抢大学城的,大学城抢良乡的。乱抢单,一块儿挣钱。但是你要是之前没干过,刚开始干,你都看不懂那些单是怎么抢出来的。我们这么干的时候,进来的新骑手几乎抢不到、没饭吃,我们就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后期公司对我们封控,就是怕我们这些老骑手玩套路,新骑手根本没饭吃。2019年这一年,我挣了12万。
- ⏱ 2024-10-28 21:16:46
📌 封控之后就是说,无论取餐还是送餐,没有轨迹的直接就封号。现在它有系统,不管是去商家取餐,还是去客户那儿送餐,都必须有行程记录轨迹。没有轨迹属于违规、属于虚假。
对于集体抢单的回忆,大强哥充满自豪。那是他带领兄弟们实现集体收益的辉煌时刻。虽然后来平台系统堵死了集体抢单、集体调派的路,但是为了保证订单能够流转,平台保留了转单功能。每个骑手一天可以有几次将订单转出的机会。因此,小规模的集体抢单仍旧存在。- ⏱ 2024-10-28 21:17:33
📌 又过了几分钟,汾哥在自己手机上选择了骑手已到店,并让我取消订单,说系统审核后就会退款。接着,他就坐在电动车上等待。果然过了几分钟,汾哥的手机开始叮叮响,系统接连派了三个订单给他。如他所料,都是去往之前订单的所在地及其途经区域。汾哥十分开心,接连说谢谢。同时也叮嘱我,不能再这么做了。汾哥和周边几个要好的骑手都知道这个,并给它起了一个代号,叫“引虎出山”。在等了许久还没有订单的时候,他们会彼此帮忙,用这种方法“招徕”订单。
这个只能用一两次,多了对你账号不好。系统能查出来。用过之后就不能再用了。后面有人找你,别弄了。- ⏱ 2024-10-28 21:19:08
📌 “帮买单”一单的配送价格在10.5—11.5元之间,而餐品配送则只有7—8元。为了让自己获得“帮买单”的订单,房山的骑手在此花了不少心思。在送餐的过程中,汾哥和周边的骑手偶然间发现了这个系统漏洞。如果骑手接到一个“帮买单”,那么与此顺路的订单业务也都会随之而来。于是,经过多次研究,他们找到了一个“引虎出山”的窍门。那就是,先给自己下个订单,借此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接收系统后台派来的“帮买单”顺路单。如此循环,高峰期的时候,一些骑手可以在送单周边区域接到不少“帮买单”。
- ⏱ 2024-10-28 21:19:47
📌 小崔是“饿了么”的众包骑手,也是一名“换单高手”,在送单过程中,他会有效利用外卖的微信群与其他骑手交流,借此应对高峰时段系统派单混乱的状况:(高峰时,)尤其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很多单,系统容易乱,开始出现乱派单。乱七八糟,东一锤子西一榔头。有一次我八个单,全在不同的方向,整个乱了……我就和队友商量,相互捎单,换一下,你帮我送这个,我帮你送顺路的。
- ⏱ 2024-10-29 00:30:28
📌 使用作弊软件的骑手基本不会在其他骑手面前提起,使用的时候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多数骑手知道此类软件的存在,因为各种原因并未使用。抢单软件费用很高。首先是装机费,即帮助使用者将特定的软件嵌入手机系统。其次是使用费,使用费每个月都要交,按照使用者的要求,可以分级收费。使用者可以对所抢订单的距离、费用等做设置,软件会依照所设标准进行抢单。“装机费就好几百,使用费又几百,一个月多挣的那点钱,都挂机了
- ⏱ 2024-10-29 00:31:19
📌 有一次,驴哥和小王在房山一家购物中心的奶茶店等单。他们四五个骑手围坐在一起聊天,等了两个多小时却没有一个订单。这时,旁边来了一个陌生面孔的骑手,也坐在附近等单。不到十分钟,这个骑手的手机开始叮当作响,一连接到了四五个奶茶订单,这让大家十分惊讶。驴哥眼尖,凑上去一瞧,发现这个骑手悄悄地开了“外挂”软件。剩下的骑手十分气愤地站起来把他轰走了,并警告他不准再回来。也有一些骑手为了多挣钱偷偷使用外挂,但是过了一阵子发现这样会影响周边骑手的抢单数量,而且招致大家的猜忌,为了不影响周边骑手的团结,就主动删除了软件。
- ⏱ 2024-10-29 00:32:18
媒介化社群
📌 站长受到了处罚,站点的绩效也被扣了分。站长因此很生气,认为他连累了站里的其他人,也给站里丢了人。后来,这位骑手不再受站长待见。站长不再给他顺路单、对他的请假要求也变得严苛,甚至有时候当他联系不上顾客报备时,站长也并不理会他,最后他不得不离开
- ⏱ 2024-10-29 00:35:39
📌 杨国斌在《连线力》一书中曾详细地阐释了网民如何利用互联网形成集聚力量来对抗各种结构性的不公。他认为当下正在经历一场“传播革命”,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它扩展了民众的发言权和非官方的民主。在互联网时代,普通人被赋予了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重要的角色,他们的话语和发声可能引发巨大的社会效果。在这里,短视频成为外卖骑手反抗平台霸权的一个重要武器。他们通过利用短视频这个“平行流量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开辟了自我的话语空间
- ⏱ 2024-10-29 00:36:09
结语 从“过渡劳动”到“永久零工”?
- 📌 一个亟待关注的问题是,参与到零工劳动中的人缺乏身份认同,部分劳动者自我资本化严重,继而丧失了对于政治的热情以及对于文化、社会的关注。或者说,在忽多忽少的收入下,承受生活重压的他们,可能根本无暇关注。他们没有休闲,只有劳作。“商品化市场最糟糕的结果之一是,人们不再敬畏休闲,不再尊重具有再生产能力和创造性的‘无所事事’。承担高强度工作和劳动的人发现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都被透支,下班后几乎没有精力再做其他事情,连思考都变得费劲,只能沉浸在被动的‘玩乐’中。”2022年的调查问卷显示,77.63%的外卖骑手每日劳动时间超过八小时,近五成的骑手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正如霍加特在《识字的用途》一书中警示的那样,要提防史学家对于工人文化与政治生活过于积极的描述。他这样说道:“但是,我从这类著作中有时确实得出了一种印象,即他们的作者高估了政治活动在工人群体生活中的地位,他们并非总能恰当地理解那种生活的草根性。”
- ⏱ 2024-10-29 00:36:44
流动的“投机者”
📌 对于骑手来说,流动既是多元的,又是单一的。他们换工作非常频繁,可以从一个站点跳到另外一个站点,从一个平台跳到另外一个平台。但不变的是,他们的流动似乎被固定在零工经济的领域之内。他们的工作选择看起来非常多,来去也比较自由,看上去能够非常轻松地掌握工作的节奏。但这些零工跨越到稳定的、有保障的工作则十分困难。这在侧面印证了学者邱林川所论述的数字劳动者“微观赋权,宏观减权”的社会现实。平台化的零工经济包装了一种普通人可以掌握美好生活的假象,可以拥有自主的选择权,自己决定要在什么样的平台工作以及工作多久。很少有人看到这样的“美好平台话语”背后其实是日渐固化的阶层流动以及被限制的职业发展。骑手积极主动形塑的流动性背后其实是普通人日益困难的阶层跃升,这正是韦伯探讨阶层问题的核心意旨——个体所处的阶层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个人的“生命机会”(life chances)。对于骑手来说,他们阶层内的流动非常频繁,但阶层的跃升却不常见。
- ⏱ 2024-10-29 00:44:16
📌 一个更发人深思的观点是,一些骑手抱着“干一段时间试试”的想法投入其中,却发现转眼三四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想好要干什么,似乎也找不到一个比跑外卖更合适、收入更高的工作,于是就索性继续跑外卖。在这种情况下,个体的“暂时过渡”变成了“永久过渡”。外卖平台似乎有这样的一种魔力,让劳动者不断内化劳动和工作的不稳定,并将此形塑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 ⏱ 2024-10-29 00:38:25
碎片式无助
📌 空间使用的有限性时常让骑手陷入无处等单的尴尬境地。在夏天与冬天,酷热或严寒让他们无法长时间待在室外,但是诸如餐厅、咖啡店等出单的场所常常需要接待堂食顾客,骑手无法长时间待在那里。等单的焦虑和时间的碎片化让他们变得不耐烦,对于时间的掌控几乎为零。很少有骑手表示能对等单的时间加以有效利用。2022年的问卷数据显示,66.63%的骑手在等单之余选择刷短视频,69.94%的骑手选择聊微信/QQ、浏览微信公众号,35.70%的骑手选择看电视剧、电影,26.75%的骑手选择打游戏。尽管外卖平台一直在尝试建设线上大学,企图让更多的骑手在等单之余学习知识,但实际情况是,很少有骑手愿意在等单之余进行线上学习。诸如媒体所歌颂的外卖小哥获得《中国诗词大会》冠军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 ⏱ 2024-10-29 00:45:22
📌 在骑手身上我发现了霍加特在《识字的用途》中所描述的现象,即劳动者一方面十分认同知识和有效的学习可以改变命运,对于自己一直跑外卖、没有未来规划而焦虑。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对于这些枯燥的知识不感兴趣,对于学习的畏难情绪很重。他们认为线上的学习过于枯燥,“离实际太远”,也说没有太多时间拿出来学习。由于经常接触餐厅,他们对于技能以及未来自身发展的认知往往设定在“开一家餐馆”这样的目标上。一位曾在外卖平台负责骑手职业发展的工作人员说:我们的骑手转岗就业的不少,其中大部分都会想开饭馆。这可能跟他们常年接触餐饮有关系。他们往往跑了几年外卖,拿着积攒的钱,一下子砸上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开个餐馆。发现不赚钱。餐馆倒闭了,他们欠了钱。没有办法,又出来跑外卖。很多骑手都是这样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之中。“破产”往往是他们生活中的常见风险。其折射出的是诸多社会结构性问题,但大多数时候,它却以十分个人化的方式呈现出来,似乎骑手作为当事人是唯一需要为其买单或承担后果的人,这使骑手变得焦虑、抑郁、愤怒。在骑手的劳动过程中,有很多的无助瞬间会刺激到他们,让他们心生去意,决定离开。这是一个过渡的时代,个体经验和社会结构从来没有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在“努力就能成功”的励志格言背后,外卖骑手不得不面对阶层、性别、结构、关系等形成的种种困难和挑战。在此过程中,固有的坚持和残酷的现实让个人变得摇摆不定。过渡劳动也由此产生。加入并不是目的,离开也不是终点。过渡劳动的“过渡性”正在延展成一种永恒的状态。正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 ⏱ 2024-10-29 00:4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