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种黑猩猩
在主流派中,大部分生物学家过去认为大猩猩与黑猩猩相似程度较高,也就是说,它们与人类都不大相似。换言之,大猩猩与黑猩猩还没来得及分化开来,我们就已经与它们分道扬镳了。这个结论反映了常识观点:大猩猩与黑猩猩可以归为一类,它们叫做猿,而我们则是人。不过,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看来与其他的猿不一样,是因为我们走上了一条独特的演化道路,我们的祖先自从与其他的猿分化之后,就在几个重要的方面发生了变化,例如行进的体态与大脑的容量。而大猩猩与黑猩猩却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变化,与当年的人-猿共祖,模样没什么大差别。
第二部 奇异的生命循环
我们主要在私密的空间中性交,而且性交的目的是作乐,不像其他动物,性交公开,而且目的明确,只在雌性可能受孕的期间性交。雌猩猩会“广告”它们的排卵期;人类女性的排卵期是“隐性的”,甚至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解剖学家了解为什么“男人的睾丸,就尺寸而论,介于大猩猩与黑猩猩之间”,但是为什么“男性的阴茎相对来说十分雄伟”,就没有定论了。无论正确的解释是什么,所有这些特征,也是塑造人性的成分。有些灵长类雌性,外阴部在排卵期间会变得亮丽红艳,也只在那段期间允许雄性交配,她们利用生理机制做“广告”,招徕雄性,然后与任何经过的雄性公然“做爱”。
我们会发现同样的逻辑也适用于“停经”之谜:自然选择为女性身体编写了停经程式,看来似乎降低了女性的生殖成就,但是女性的生殖机能提早关闭了,反而能使女性顺利抚养更多的子女成人
第三章 人类性行为的演化
男性“射精”之后,还得和那个女性保持关系,等到孩子落地,负起协助养育的责任。不然的话,孩子存活的几率不大,父亲的基因就难以遗传。红毛猩猩的系统——父亲只负责“射精”,在人类可行不通。
“睾丸尺寸理论”是现代体质人类学(生物人类学)的重要成就。英国科学家测量过33种灵长类的睾丸之后,发现了两个“趋势”:性交次数频繁的物种,睾丸比较大;“杂交”的物种,雄性经常有轮番上阵与同一雌性性交的阵仗,特别需要大的睾丸(因为射精量最多的雄性使雌性怀孕的几率最大)。
为了使“花心”的雌猩猩受孕,每个雄性都得设法“大放送”,“淹没”其他“弟兄”的精子。于是黑猩猩的睾丸特别发达——“精子竞争”的结果。我们人类的睾丸的确没有黑猩猩的大,因为男人性交的次数,平均说来比大猩猩、红毛猩猩多,但是比黑猩猩少。此外,有生殖能力的典型女性,不会迫使几个男人为了“授精”而进行“精子竞争”。
自负的男性人类学家毫不迟疑地回答:炫耀吸引力,向女性炫耀。但是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许多女人说男人的声音、腿与肩膀,比较容易让她们春心荡漾。有一个重要的例子,可以参考:美国女性杂志《生机》最先刊出裸男照片,但是市场调查发现女性对裸男照片不感兴趣,就不再刊出。于是该杂志的女性读者增加了,男性读者减少。很明显,男性读者购买《生机》杂志,是为了其中的裸照。我们同意男人的阴茎是炫耀用的器官,但是炫耀的对象不是女性,而是其他的男性。
其他的事实也证实:男人雄伟的阴茎,是威胁其他男人用的,或向其他男人炫耀自己地位的玩意儿。请回想一下,所有蕴涵阳具崇拜的艺术品,都是男人创造给其他男人看的;还有,所有男人都对自己那玩意儿的尺寸在意得不得了。男人阴茎演化的惟一限制,是女性阴道的长度:要是男人的那玩意儿太巨大了,会伤害女性。要是男人的阴茎不受女性解剖学的限制,而且男人能够揽下阴茎设计权的话,阴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我能猜得到,阴茎会像“阳具鞘”一样。新几内亚高地的一些土著,男人会把一个有装饰的套子套在阴茎上,叫作“阳具鞘”。每个套子的长度(可以长达60厘米)、直径(10厘米)、形状(弯曲或直筒)、与身体的角度、颜色(黄色或红色)、装饰(例如尖端有一簇毛),都可以别出心裁。每个男人都有一组“阳具鞘”行头,尺寸与形状各不相同,每天任他选择,视当天早晨他的心情而定。觉得困窘的男性人类学家,认为“阳具鞘”是用来表示“谦逊”或隐匿“羞耻”的工具。我的老婆第一次见到“阳具鞘”之后,简洁地答复了那些人类学家:“那可是我见过的最不谦逊的炫耀谦逊的办法。”
女人排卵没有征兆,科学家直到1930年左右才搞清楚女性周期的排卵时刻。此前,许多医生认为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受孕,还有医生相信月事期间最易受孕。雄性猴子为了传宗接代,只要搜寻阴部肿胀鲜艳的雌性就可以了,男人就惨了,他根本无法判断周遭的女人哪个正在排卵、能够受孕。
一旦了解受孕与性交的关系,发情的女性就可能避免在排卵期间性交,以求避免生产的痛苦与风险。但是这样的女性就会留下比较少的子女,甚至不会留下子女。隐性排卵在男性人类学家看来,是女性为了男性演化出的生理特征,伯利却认为是女性为了欺骗自己而演化出来的。
第四章 婚外情的逻辑
最高的男性生殖记录,是摩洛哥嗜血的穆莱·伊斯梅尔国王创下的,据说他有888个孩子。而最高的女性纪录,是19世纪的一位莫斯科妇女创下的,她生了69个孩子,不过其中有许多三胞胎。生产超过20个孩子的女性就很少了,可是在多偶制的社会中,有些男人很容易达到那个目标
另一个与交配策略有关的两性“不对称”,是当事人对于“亲生子女”的信心。任何一个动物,要是花时间、精力照料的是“野种”,就是演化竞赛中的输家,下种的是赢家。女人不可能遭到欺骗养育别人的孩子,因为孩子是“亲生的”,除非在医院里给人“掉包”了。实行体外授精的动物,雄性不可能“戴绿帽”。举例来说,某些鱼种的雄鱼会看着雌鱼产卵,立刻跟上授精,并将受精卵藏好照顾,以确定“自己的种”能安全孵化。然而,实行体内授精的动物种,包括人类,雄性就很容易受骗,“戴上绿帽”而不自知。男人惟一能确定的,就是“授精”这回事,然后那位女士就生了个孩子。除非那位女士的受孕期受到全程监控,确定没有别的男人下种,不然他无法确定生出来的真的是他的种。
解决这个“不对称”问题的一个极端方法,是印度南部的纳亚尔人(Nayar)发展出来的。在纳亚尔人社会,女性非常自由,爱交多少男朋友就交多少,同时交或者轮流交,百无禁忌,因此先生无法确定老婆生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种。那他怎么办呢?他不与老婆同住,也不照顾老婆生的孩子;他与姊妹同住,照料外甥。至少,他的基因平均有1/4可以在外甥体内找到。
我认得的新几内亚高地族群,男人搞外遇的理由,通常是觉得老婆不再有趣;女人搞外遇,很少因为老公床上不行(例如,年老力衰的结果)。在一家电脑择友中心,几百个美国年轻人回答了问卷,结果显示:女性在几乎每个方面都对伴侣有比较强烈的偏好:智力、地位、舞技、宗教、种族等。男人惟一比女性重视的是:面貌/身材。约会之后,男女双方再回答一份问卷,结果是:比较多的男人觉得电脑选的伴侣散发出强烈的浪漫引力,是女性的两倍半。简言之,对于挑选伴侣,女人挑剔,男人随缘。
晋朝张华(公元232—300)著的《博物志》,就记载了监视处女的办法:用赤砂喂食蜥蜴,等到蜥蜴通体赤红,再捶捣万杵,然后“点女人肢体,终本不灭,有房事则灭,故号守宫”。
更过分的措施,还有野蛮的毁阴手术——把阴蒂或者大部分外阴部割除,降低女性的性趣(无论婚内还是婚外)。还有一种名副其实的锁阴术,更万无一失,就是将大阴唇缝起,让女人无法交媾。女人的大阴唇缝了之后,为了生产或孩子断奶后让丈夫下种,剪开缝线就是了;要是丈夫远行,也可以再缝死。目前世界上仍有23个国家保存毁阴/锁阴的习俗,分布在非洲、沙特阿拉伯与印尼群岛。
第五章 择偶的逻辑
我们结婚的对象,并不是与自己相似,而是看来与自己的父母或异性同胞相似的人。我们对未来的性伴侣,“搜寻参考意象”从小就开始发展,那个意象深受我们身边异性的影响。对大多数人而言,父母、同胞与童年密友,是日常生活中与我们互动最频繁的人。我们的行为,20世纪20年代一首流行的歌,有精辟的描述:
我要一个女孩
就像那
嫁给我亲爱的老爹的
女孩一样……
第六章 性的选择与人类起源
要是人类能再生存两万年,我预言世界上会出现(天生)绿发红眼的女人——而且男人会认为那样的女人最性感。
第七章 死亡与老化的奥秘
演化为两性写下了方程式,让女性花比较多的能量修补身体,男性花比较多能量斗争。换个方式说,就是修理男性划不来,不如修理女性。但是我无意贬抑男性间的斗争,男性斗争其实有演化意义:赢得老婆以及为子女和族群夺取资源,至于其他的男人、他们的子女和族群,就是他家的事了。
在动物生殖机能停顿的那一刻,安排了死亡,因为动物既然停止生殖了,继续维修身体就没有了演化意义,而显得多余。人类女性在停经后仍然能活几十年,人类男性可以活到不再对生儿育女感“性趣”的年纪,似乎是动物界的例外,得费一番唇舌,才能令读者明白,人类现象也是自然选择形成的。
但是,稍作思量,就会发现:人类现象其实不难解释。人类发育、成长很不容易,得花上近20年,在动物界绝无仅有。在人类社群中,老年人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即使他们的子女已经成年,他们对整个社群(不只是自己的子女)的生存,仍能发挥攸关生死的功能。特别是在没有文字的时代与社群中,老年人扮演的是知识库的角色,保存、传递极为重要的经验与智慧。在大自然的规划之下,我们获得了一种特别的本领:女性即使在生殖机能停摆之后,仍然继续维修身体。
人类女性生产必须承受的风险;母亲死亡对婴幼儿的生存造成的危险。我们前面谈过:人类的初生婴儿,相对于母亲的体重,实在太大了:一个45公斤的母亲,要生下3.17公斤的婴儿。别忘了体重90公斤的大猩猩母亲,生下的婴儿才不过1.8公斤。因此,人类女性生产,凶险得很。特别是在现代妇产科兴起之前,生产可能会致命;大猩猩与黑猩猩母亲,从来没遭遇过那种厄运。学者研究过恒河猴,401个母亲生产,只有1个死亡
生了几个孩子后,若继续生孩子,每一次都等于赌博,而赌注是她先前生下的孩子。由于她对先前生下的孩子的投资与日俱增,由于她死于生产的几率也随着年龄而增长,她进行赌博的赢面,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不看好。要是你已经有3个孩子,他们活得好好的,可是依赖你抚养,干吗冒风险生第4个呢?
收益递减/风险升高的现实,也许是导致女性停经——关闭女性生殖机能——的脉络。自然选择在这样的脉络中运作,终于创造了特异的人类性行为特征——停经,目的在于保护母亲先前在孩子身上的投资。但是男性不生产,不直接承受性伴侣的生产风险,因此男性没有演化出停经的特征。
第九章 艺术的自然史
创作的身体活动,人与大象相似,而创作出来的产品,连专家都分辨不出。当然,西莉的作品与我们的有很大的差别,例如西莉可没想过以它的作品对其他的象传达什么信息。可是,我们无法对它的创作视若无睹,认为只是一头野兽的“瞎扯”。
首先,正如王尔德(Oscar Wilde)所说,“艺术本无用”。生物学家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是:艺术并不“实用”,所谓“实用”,是从动物行为与演化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的。换言之,人类的艺术不能协助创作者取得生活资源,以及传递基因——大多数动物行为,最容易察觉的功能,也不过是生存与生殖两事。当然,人类的艺术创作者,用作品向同胞诉说他们的感受与想法,从这个角度来观察,人类的艺术品有沟通的功能,可是那到底与传递基因不同。相对来说,鸟儿歌唱,有明显的功能——吸引异性前来交配,守御地盘,以达成传递基因的目的。
即使那些后来成名的画作也是出于艺术家的自我满足而创作的。有的作曲家很少发表自己的音乐作品(Charles Ives),卡夫卡不仅很少发表他的三部伟大的小说,甚至禁止他的经纪人这么做。(幸运的是,他的经纪人没有遵照他的指示,因此迫使卡夫卡的小说在作者去世后承担起了传递信息的功能。)
第一,拥有艺术品的人经常能享受直接的“性利益”。想要勾引女人,不妨邀请她来观赏你收藏的蚀刻画。这可不是个笑话。在真实世界里,跳舞、音乐与诗,都是性的前奏。
第二(更重要的),拥有艺术品的人享受到很多间接利益。艺术品是地位的方便指标,无论在人类社会还是动物社会,地位都是取得食物、土地与性伴侣的钥匙。“身外物”比“身上物”更能可靠地反映地位。没错,花亭鸟发现了这个原则。但是将这个原则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是我们人类。
为什么艺术是人类的特征,而不是其他动物的?这个问题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回答了。既然人类饲养的黑猩猩会作画,它们在野地里为什么不作画呢?我认为:野地里的黑猩猩没有闲暇作画,它们得解决许多生活的问题,找食物、生存以及打退敌对队群。要是野地的黑猩猩行有余力,又有工具,它们会作画的。我的理论是有根据的:别忘了我们的基因组里,98%还是黑猩猩的。
第十六章 “原住民”问题:族群冲突
虽然我们一谈起“灭族屠杀”,就想起纳粹屠杀犹太人的暴行,但是即使以20世纪的事例而论,那也不算规模最大的“灭族屠杀”事件。塔斯马尼亚岛民和数百个其他族群,都给成功地灭绝了,是现代史上规模比较小的“灭族屠杀”事件。
虽然“灭族屠杀”的核心意义是“集体屠杀”,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争论如何更精确地定义“灭族屠杀”。现在媒体上使用“灭族屠杀”这个词,往往太不经意,我们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即使这个词的意思限定在“大规模的集体屠杀”,仍有疑义。这儿就是一些:
数量必须达到多少才算“灭族屠杀”,而不只是“谋杀”?这的确不好回答。澳大利亚的白人杀害了5000名塔斯马尼亚岛民,在美国,殖民者1763年杀死了最后20名萨斯奎哈纳(Susquehanna)印第安人。我们可以因为只死了20个人而不把它当作“灭族屠杀”吗?萨斯奎哈纳族的确灭绝了呀!
“灭族屠杀”很难捉摸,无论就动机而言,还是定义。虽然好几个动机可以同时作用,可是把动机分成4个不同类型,有助于我们的分析。第一、第二种涉及土地或权力的冲突,无论是否以意识形态修饰。第三、第四种则不怎么涉及土地或权力的冲突,主要的冲突在意识形态与心理方面。
另一个常见的动机,通常发生在“多元社会”,由于长期的权力斗争,其中一个族群企图以“最后方案”一劳永逸地解决另一个族群。涉及不同“民族”的案例在:卢旺达的胡图族在1962—1963年屠杀图西族;布隆迪的图西族在1972—1973年屠杀胡图族:南斯拉夫的克罗地亚人(Croats)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屠杀塞尔维亚人(Serbs);大战结束后塞尔维亚人屠杀克罗地亚人;1964年桑给巴尔岛的黑人屠杀阿拉伯人。不过,加害人与受害人也可能是同一民族,但是政治观点不同。
欧洲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于1099年夺回圣城耶路撒冷,把城中的穆斯林与犹太人全杀了。1572年法国天主教徒屠杀新教徒。当然,出于土地、权力的竞争与寻求代罪羔羊的需要,若掺入宗教与种族因素,很容易爆发不可收拾的大屠杀。
经常有人说:所有动物中,人类是惟一会杀害同类的物种,这是真的吗?举例来说,著名的奥地利动物行为学家罗伦兹(Konrad Lorenz),1963年出版《论侵略性》(On Aggression),主张动物的“侵略本能”会受“抑制本能”的制衡,避免导致谋杀的结局。但是在人类历史上,这个“侵略/抑制”的平稳状态——罗伦兹假定——由于武器的发明而失衡:我们天生的“抑制本能”,不足以节制新增的杀戮力量的冲(蠢)动。许多流行作家都接受了这种观点,认为人类是自然界独有的嗜杀物种,是演化的变态
黑猩猩围攻落单同胞,以我们的水准来看,毫无效率,可是整体而言,它们从事“灭族屠杀”的过程,也毫无效率。卡哈马队群经过3年10个月才被消灭。它们是被一个一个干掉的,而不是一次给干掉了好几个。
所以,人类“灭族屠杀”的两种常见模式,都有动物先例:不分男女,一律杀死——黑猩猩与狼;杀死男人,留下女人——大猩猩与狮子。不过,连动物界也找不出先例的,是1976年到1983年间阿根廷军政府采取的行为,当时约有10000名持不同政见者与其家属失踪了。罹难者通常是男人、没有怀孕的妇女,还有孩子,三四岁的都不放过,他们死前都遭到虐待。但是阿根廷的军人逮捕了怀孕妇女之后,为动物行为创造了一种新的模式:他们会让那些女性活命,直到生产之后,才开枪射击她们的头部,孩子则让没有子女的军人收养。
至于文明社会,自有文字以来,“灭族屠杀”史不绝书。希腊与特洛伊的战争,罗马与迦太基的战争,亚述与巴比伦与波斯之间的战争,都以同样的结局收场:战败的一方,一律诛杀,不论男女;或者杀男人,留女人为奴,为妾。上帝吩咐约书亚带领以色列人渡过约旦河,得到“要赐给他们作产业的地”——迦南。至于早就在迦南生活的人(“原住民”)呢?他们听说把这地上所有的居民都消灭是“耶和华的吩咐”。这不是流言,以色列人真的那么干。耶利哥、艾城、玛基大、立拿、希伯仑、底璧,以及其他的城,命运都一样:以色列人“杀了城中所有的人,不容一人脱逃”。
就死难者的数目而言,希特勒创下了新的纪录,因为他拥有三个条件,史无前例:一,受难者人口集中;二,精良的通讯技术——方便围捕受难者;三,精良的杀戮工具造成大量伤亡的力量,20世纪之前的人类无从想象。
人类在漫长的演化史上,使用的武器有效范围都不远,适于近战,因此只要我们“不忍”下手杀害面前的敌人,就足以维系社群。使用现代武器,只需要挂钮(扣扳机),我们不必看且看清敌人的面孔,根本不会触动先前演化出来的抑制机制。于是,技术解放了人类的杀戮冲动(本能),劳心者(而非劳力者——“黑手”)策划/执行的“灭族屠杀”就登场了,纳粹在奥斯威辛和特雷布林卡集中营集体处决犹太人,盟军轰炸德国德累斯顿,美国在广岛投掷原子弹,都是著名的例子。
人类与鬣狗一样,行为上有双重标准:“不可伤害同胞”相对于“只要没有风险,不妨杀害敌人”。根据这种二分法,“灭族屠杀”可也,无论这种二分法是遗传的动物本能,或是人类独有的伦理准则。我们都在童年学会分辨其他人的判断标准,将人分成两种:一种必须尊敬,一种不妨轻蔑。
第十七章 天人合一的迷思与理念
甚至现在,还有人相信古典希腊、罗马时代是西方文明史的“黄金时代”。讽刺的是,希腊人与罗马人自认为是“堕落的人”,他们也相信更早的时候有过一个“黄金时代”。即使在半清醒的状态中,我仍能背诵高一拉丁文课记熟的罗马诗人奥维德的诗句:“首先,是‘黄金时代’,那时的人诚实又正直……”然后奥维德将那些德行与他的时代对比——一个背叛、不义、战争猖獗的时代。我相信,要是22世纪的放射场中还有人活着,他们也会以怀旧的心情刻画我们这个时代,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个时代当然还没有他们的麻烦。